□胡啟涌
剛剛入冬,大山一下子瘦了,通透、明凈了許多。沒有葉子的遮掩,蜿蜒在瑪瑙山的石城墻,只剩下一覽無遺的斑駁。抬頭望去,一棵扎根在墻縫中的柿子樹,疏朗而隨意地橫斜在墻頭。僅有的幾個柿子紅得誘人,宛如盞盞袖珍的燈籠,讓初冬的瑪瑙山變得生動。一只紅嘴山雀飛來,停在枝上啄食幾口后,一個漂亮的滑翔,連同兩聲鳴叫消失在大山深處。
這是一座古軍事遺址,深藏在貴州省鳳岡縣綏陽鎮西南一隅。它始建于南宋紹興二年(1132年),歷經元明,后又擴建于清咸豐、同治年間。其城墻綿延七個山頭,足有萬余米長,后有人稱之為“萬米長城”。
微寒的初冬,小雨簌簌有韻地下著,濕了山路,濕了城墻。石城墻上荒草的葉沿掛滿一排水珠,晶瑩如璣,欲墜欲落,將草葉壓彎成一道道弧線,一起對這里的滄桑低頭致敬。我駐足仰望時,山風吹來水珠紛紛滴落,給了我一臉的清涼。等我抹去再望時,荒草卻在山風中怡然輕舞,似在吟雨弄風,又像在笑被雨水淋濕的我。
這座古軍事遺址的城墻,皆由青石擺砌而成,堅固雄偉。遺址內還留有城門、碉樓、哨臺、石階、炮座、射孔、旗樁、拴馬石等遺跡,以及制作火藥的碓窩、碾槽等。這里曾是冷兵器時代集屯兵、生活和軍事指揮為一體的軍事防御體系。特別是在清代咸豐、同治年間,瑪瑙山的錢姓、楊姓、安姓、茍姓等家族,為抵御戰火,將各族的營盤連成一體,盤踞在七個山頭,以掎角之勢相互呼應,形成了一個堅固的軍事防御堡壘。如今,硝煙交付給了歷史,城墻依舊,只是附在碉樓和哨臺上的木結構建筑早已消失無跡,沒入塵埃。
石階逼仄,正好容一人行走。我撐一把傘拾階而上,上面蓋著厚厚的落葉和青苔,踩上去軟軟的,這樣很好,免得無意間踩痛了這里的寧靜。營盤的中營同樣被青苔覆蓋,雖值冬季,青苔綠意未減,將石墻嚴嚴實實地包著,像一個碩大的綠色包裹存放在大山里,一直等著取件人的到來,拆封再讀那段遠去的歷史。
穿過一片林子再往上,就到了位于正中的金磐山山頂。小雨一直窸窸窣窣地下著,襲人的山風呼呼有聲,將滿山的雨霧吹得忽東忽西,忽聚忽散。被吹散的雨霧猶如輕絮薄紗,給滿目蕭蕭的金磐山,又添了幾許神秘和深邃。在風的作用下,雨霧不情愿地退去,山間頓時開朗,“萬米長城”盡在眼底,如一條褐色的蒼龍靜臥在淅淅細雨中,“龍頭”正好是我足下的金磐山。站在山巔,俯瞰山下,細雨中的田家寨溫情地依偎著瑪瑙山,一派嫻靜清幽。十幾戶人家,白墻青瓦,竹籬相護,一條公路飄然如練繞過寨子。寨子里有人園中種菜,有人吆?;丶?,幾聲犬吠處炊煙已裊裊升起。村口那株挺拔的銀杏樹,葉子依然固執地黃著,一樹金燦……
暮色漸降,我只好折路返回,往山下走去。下山防滑,一手撐著雨傘,一手扶著石墻,濕淋淋的石墻涼意沁人,直逼心底,讓人陡然想起遠去的刀光之寒,想起800多年前的霜冷歲月。細雨相伴中,不覺間已到山腳,打算去田家寨看看古建筑,再收集一些代代相傳的離奇故事。剛走到公路上,幾輛呼嘯而過的轎車把我從懷古中“驚醒”,看著不遠處的村莊,看著一畦接一畦的菜園,不禁欣喜:我們真實地活在安寧的今天,真好。
聽當地人說,去年,瑪瑙山營盤遺址被列為第八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我想,受到保護的也一定包括“萬米長城”的傳奇吧。山腳下,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叫綏陽河,滿載著這里的故事,一路叮咚地流向山外。